一段时间以来听说中国著名植物学家吴征镒先生身体不好靠呼吸机维持,但吴老过世消息最早由昆明的研究生传过来后大家都还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吴老是植物学界耳熟能详如雷贯耳获得各种殊荣的大人物是中国学者楷模更是年轻学者们的精神支柱。
吴老家学厚养自幼喜欢植物。成清华学子后矢志不渝仰慕中国植物分类学鼻祖胡先骕流连忘返于当时的全国植物分类学中心北平静生生物所。抗战时期追随闻一多等著名学者流离颠沛到昆明西南联大一路山川尽识草木时局动荡政局喧嚣心中的草木却一直常青!吴老以生物地理学见长,60年代提出“中国植物区系热带亲缘”与东南亚关系密切,与塔赫塔间提出中南半岛是被子植物起源摇篮有异曲同工之妙。70年代提出中国植物属分布区类型,开创了大规模研究植物区系之间相似关系的先河。90年代依据东亚植物区系独特性提升为“植物界”。2000年以来与植物所汤彦承路安民合作,提出以东方人的整体化思维方式构建新的植物分类系统并提出了“八纲系统”。对吴老提出的学术见解或许有不同看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吴老毕生确实都在植物学中求索。
久仰吴老大名,密切接触却是90年代的事情。吴老经常来北京的植物所《中国植物志》编委会办事。恰逢招待所改造和节日期间食堂停伙,编委会几位老师就安排家住香山的杨亲二、覃海宁和我几个轮流照顾吴老起居。能把吴老请到家里来吃饭是个大事,各家都拿出看家本事来了。我家人是人大中文系毕业的则还另有所谋,想听听西南联大闻一多的轶闻轶事。吴老到我家看到我考证《诗经》的稿子,说这个你就别搞了,故纸难钻,需要很厚的国学功底。吴老把我自己写的一本古体诗词手抄本拿回去看看,第二天就每页都红笔批注后还给我还送一句话:“徒有古诗古词形式而已”弄得我再也不想按照古体诗词形式写古体诗词了。但我对中国古代典籍中植物学知识还是兴趣不减,90年代晋升高级职称后,立即从中文专业出身学生中招收了一位中国古籍植物考证的博士生接着考证《诗经》植物。吴老的学生汤彦承先生找到我说,招这样专业的学生是好事,但不是你能够带出来的。吴老早就想做中国古籍植物学考察,你还是交出来给吴老带吧。从善如流吧,我就把我百里挑一精选出来唯一女弟子王锦绣博士交吴老和汤彦承先生带了。不管跟谁只要学生学有所成就成,只可惜我收集的所有《诗经》版本却都被学生没收了,后来开题搞《植物名实图考》,又我把手里几个版本的《图考》都划拉走了。这学生跟吴老和汤彦承毕业后很能干是吴老主持修订《中华大典》得力干将。也很自信不还我书还说,您既然招来我这个学生做这个,您就别做了,这些书就都算送学生了!我近年来闲暇又考证《山海经》学生倒还没来得及把这些版本都没收了。不过我后来也略有纳闷,吴老得意门生彭华近年也招收中国典籍植物学考据研究生,就没人说他带不了。当然,彭华作为中国植物分类学界四大才子,肯定比我强多了!
吴老亲手带出门下最有名的四大弟子是李德铢(现任昆明所所长)、周哲坤(版纳所副所长)、彭华、孙航(昆明分院书记)了。杨亲二也是吴老早期弟子学有所成现在广州华南植物所。德铢继承吴老统帅全局能力,老周差点所以当了一个副所长。继承分类修订的是彭华杨亲二,见到植物都能直接一口叫出拉丁名。孙航则是吴老生物地理学研究的传人了,带着一帮同事学生还在做。吴老带出来的学生都有丰富的野外经验实战经验,分类学功底深厚了得。杨亲二孙航近年都有新属发表,发表新属是最考验分类学功夫的。
中国植物学界赫赫有名的汤彦承、路安民和刚刚过世的武素功都算是吴老的得意私淑弟子。吴老的科班弟子相比私淑弟子确实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中科院植物所的汤彦承、路安民与吴老合作“八纲系统”执笔分类学理论方法论,竟把被子植物起源时间推演提前2亿年到被子植物还没起源的二叠纪。我在《植物分类学报》纂文商榷他们提出理论方法论中使用的单系、多系概念不对。吴老可能一笑了之没吱声,但路安民汤彦承却专门纂文说我“要是多读读教科书就不会发出如此有失公允的意见”。仔细审视我的论点论据并不错就很想回复一篇认为他们俩应该好好向吴老得意门生私淑弟子武素功先生学习学习,多给吴老采点标本多给吴老积累点原始数据就不会在他们执笔那部分犯那么低级的错误了!当然,吴老大家大度不会怪罪他们。我呢,作为晚学晚辈得饶人处且饶人让长辈骂几句出出气也没什么,就把再投稿的文章从编辑部要回来了。
举世瞩目的《中国植物志》是吴老做了最后一人主编,带领全国植物学家完成的。这不仅是对中国植物学的巨大贡献,也是对全世界学术发展的巨大推动。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完成超过万种以上的植物志。英美学者明显不服气,一方面和中国合作搞英文的“Flora of China”抄《中国植物志》搜集中国植物数据,一方面在西方大国本国植物志还遥遥无期情况下,基本撇开中国学者编写《世界植物志》。老一代植物学家为后《中国植物志》时代的中国学者早制定三大研究战略:放眼世界审视中国植物,立足全球植物编目研究类群续订和分类地理分类系统,立足中国研究世界!我的最新研究数据证明中国植物种数43461种,世界第一!吴老天国有知当含笑九泉了!
《中国植物志》完成后,吴老身体不好,来北京也少了。偶尔托昆明所德铢所长转送点新茶、北京六必居酱菜之类,得到的回复也都是“心勿旁骛,多做学问”!
吴老西去,我心落悲,故纸尚在,睹目伤情;
吴老西去,我心落痛,极命草木,谁带我识;
吴老西去,我心落寂,原本山川,绝响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