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昆明市殡仪馆的告别厅容纳不下前往悼念植物大师吴征镒的人群。大厅、走廊、院子里,人们手拿白菊花静静地等候着,就为最后看吴老一眼,与这位植物学界的巨匠作别。
吴老的遗体躺在鲜花中。白色的菊花、红色的鹅掌、绿色的松柏是他生前熟悉的植物。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习近平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李克强送来的花圈,放在吴老的遗像两边。中共中央常委张德江、俞正声、刘云山、王岐山、张高丽送来的花圈也放在两旁。
吴征镒,扬州人,生于1916年6月13日,2013年6月20日在昆明辞世。享年97岁。
在西双版纳的密林中,看到不认识的花,可以向他请教;在西藏高原的蓝天下,遇到不认识的树,可以向他请教……
是的,向吴征镒院士请教植物的芳名,定会得到准确答案。因为他被植物学界称为“植物活字典”,被他的学生誉为“植物电脑”。
他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杰出的植物分类学家之一。在他70多年的植物分类研究中,定名和参与定名的植物分类群有1766个,涵盖94科334属,是中国发现和命名植物最多的科学家。
为一草一木建立“户口簿”
6月26日上午10点,四面八方的人们来到昆明市殡仪馆与大师最后作别。老朋友们缓缓从他身边走过,学生们缓缓从他身边走过,躺在鲜花绿茵中的吴征镒很安详,似乎在告诉大家,仍然可以向他询问植物的芳名。
是的,吴征镒仍然可以回答植物的芳名,因为他为后人留下了《中国植物志》,这是我国高等植物的“户口簿”,它为中国土地上的一草一木建立了户口。
这部记载我国高等植物种类、特征和分布最完善的巨著,共80卷126册,5000万字,5000余幅图版,是我国3代植物学家集体工作的结晶,全国83个单位375位植物学家参加了这一战略性的浩大工程。而吴征镒在其中,发挥了最为关键的作用,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中国植物志》工作始于1959年,1997年基本完成编写,2004年全部书稿编辑完成出版,历时45年。吴征镒从一开始就参与组织领导编著,1987年起又担任了《中国植物志》的主编。
他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完成的3万多张中国植物卡片,为《中国植物志》的编著提供了最基础的资料之一。《中国植物志》共记载了301科、3409属、31155种植物。吴征镒担任主编后,出版了其中的54卷82册,记载了166科、2019属、20197种植物。此间,他花费大量时间到标本室根据标本审阅,完成了全套著作约三分之二以上的编辑、研究任务。以他为代表的3代中国植物分类学家改变了中国植物主要由外国人命名的历史。
此外,吴征镒还为我们留下了《西藏植物志》《云南植物志》《中国植被》等30余部专著、150余篇论文,其中SCI收录75篇。
一生心事,只向自然托
与吴征镒相识在1995年5月。
当时,科技日报开辟了一个栏目《院士科海甘辛》。报社点名要写吴征镒,我十分忐忑,一来吴征镒是驻滇院士中最年长的元老,二来担心他会不会对这种“命题”千字文章不感兴趣。
不曾想到,一联系,马上得到回应。而等记者拿着采访本坐在他家狭小的房间时,一谈“科海甘辛”,老人便滔滔不绝。他讲自己如何迷上植物,他讲60岁时终于圆了进藏梦……
1995年5月29日,科技日报刊登了记者采写的吴征镒的“科海甘辛”。同时刊登的,还有时任报社总编辑张飙为文章配写的一首《江城子》:
一枝一叶拽心河,树婀娜,草绰约。万种痴迷,尽化植物歌。寻秘遍踏四大洲,果正硕,情更灼。坎坷风雨蕴平和,业磅礴,人淡泊。一生心事,只向自然托。常将身诩唐古拉,撷白云,染胸波。
“业磅礴,人淡泊。一生心事,只向自然托。”正是吴征镒一生执着追求科学的写照。
踏遍青山是研究植物的必修课。从事科研的70余年间,吴征镒的足迹遍及祖国大江南北和世界四大洲。
1975—1976年,60岁的他两次进藏,翻雪山、过峡谷。1978年—1980年,他入东北,二进疆,重返粤海,遍访崇山峻岭;80岁时,他还赴台湾考察,完成了中国的植物考察。
踏遍国内的青山,他又奔向海外。
他三访美国、四进英伦、五赴日本,足及四大洲。先后当选美国植物学会外籍终身会员,瑞典皇家植物地理学会名誉会员等。
野外的生活充满甘苦。因为是平足,吴征镒便成了“摔跤冠军”。有个故事传为佳话:中科院院士周俊曾同他一起考察文山西畴的植物,吴征镒在密林里又跌了一跤,坐在地上迟迟不起。“我们还以为他怎么了,正想去拉他。却见他左顾右盼,手里拿着株植物,欢喜地叫着大家:‘快看快看,这是锡杖兰。’”
大英博物馆的同行自然不会忘记,当他们拿出了鉴定许久却得不到答案的几个标本,吴征镒马上用流利的英文说出了每一种植物的拉丁学名,科、属、种、地理分布、曾经记录过的文献、资源开发的意义等。
为学无他,争千秋勿争一日
从1995年开始,写过吴征镒多次,印象最深刻的,是吴征镒获得2007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那是2007年12月25日。一群记者在吴征镒家挤得满满当当。他对大家说的第一句话是:“得这个奖我很惶恐。我没有尽我最大的努力,因为眼睛、腿脚限制。我的工作大家协力做的居多。今天能够获得国家如此大褒奖,我觉得我只能尽有生之力,把后面的同志能带多少带多少,带到科学研究的正路上。总之,我的能力有限,人生不过几十年……”
此时,92岁的吴征镒刚刚接下出任《中华大典·生物学典》主编的任务,每天还坚持工作3小时。
他和植物打交道的几十年,不仅摸清了中国植物的家底,还对中国植物的来龙去脉作出了贡献。
新中国成立之初,吴征镒负责橡胶宜林地考察,与其他科学家一道解决了我国橡胶种植的关键技术难题,首创热带生物地理群落(生态系统)的定位研究,为人工生态系统的建立和混农林生态系统的应用提供了科学依据。他提出自然保护区和建立人工生态系统相结合理论,亲自指导胶茶人工群落的实践和推广,在海南和西双版纳植胶区推广取得巨大的经济效益。
1956年,吴征镒在我国最早提出了建立自然保护区的倡议;1958年,他与寿振黄具体提出在云南建立24个自然保护区的规划和方案;1999年,又向国家建议建立“野生种质资源库”。这些建议得到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并实施,为我国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和资源可持续利用做出了前瞻性部署。
1964年,他的《中国植物区系的热带亲缘》一文,获得中科院科技成果一等奖。他通过对中国种子植物已知3300个属的分布格局研究,创造性地将其划分为15大分布区类型和31个变型,提出了中国植物区系的热带亲缘的观点。这项研究分析了每种分布区类型形成发展的过程和历史渊源,揭示了中国植物的分布规律及其在世界植物区系中的地位和作用。这是迄今为止,国内外对东亚植物分布现象及规律最全面和完整的分析,受到国内外同行的重视和应用,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区系特征评定的重要标准。
1996年,他又提出了东亚植物区作为一个独立植物区的新观点,修改了世界陆地植物分区系统。这是吴征镒在对中国植物区系地理学几代人研究工作进行深入分析的基础上,提出的原创性学术观点,是对世界植物区系分区系统的重大突破,标志着中国植物区系地理学派的形成。
此外,他还创新性地提出了被子植物“八纲系统”和“多期、多系、多域”起源的观点。
2011年12月23日,“吴征镒院士科技封”发行。科技封上印着老先生平时最爱的一句话:“为学无他,争千秋勿争一日”。这是吴征镒的名言,也是他一生事业的座右铭。
大师仙逝,大地留芳。
(科技日报昆明6月26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