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山川,极命草木”,吴征镒曾亲笔书写的这8个字,刻在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一块石碑上。
吴征镒与植物结缘一辈子。出生于1916年的他,幼年时期就对植物产生浓厚兴趣。他一生三下云南,最后定居云南。近一个甲子的岁月,他和草木相亲,与云南同行,用一个植物学家广博的胸襟和执着的坚守关注着云南,让云南的植物为天下所知,让中国植物分类学的研究从云南走向全世界。
一路向南到昆明
吴征镒是一个土生土长却又学贯中西的科学家。他起步于扬州老家的芜园,他没有出洋镀过金,却被国际上的植物学家誉为难以超越的“植物电脑”、植物分类学领域集大成者。
1916年,吴征镒出生于一个破落的封建大官僚地主家庭。10岁时,在父亲的小书房中,吴征镒偶然得见清代吴其峻的《植物名实图考》和牧野富大郎以前的《日本植物图鉴》,他痴迷上了植物,萌生了要穷其根本的念头。
清华毕业后,拿着首月助教工资八十块大洋的吴征镒,参加了由段绳武发起组织的“西北科学考察团”,一路去到大西北、内蒙和宁夏。正当他满怀激情去认识可爱的中国时,七七事变的爆发,让他不得不半途折返老家扬州。此时,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在长沙组成临时大学,吴征镒受到老师邀请,去临时大学任助教。1937年底,临大迁往昆明,吴征镒开始和大家一起,历时68天,从长沙徒步越湘、黔至滇。
1938年,1663.6公里,从长沙到昆明,用脚丈量完这片植物众多、景色秀丽的祖国南线土地的吴征镒心中有喜悦:这是一片多么丰厚富饶的土地。
云南谱写植物情缘
1946年,吴征镒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吴征镒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静心整理植物卡片,跋山涉水调查采集。这段时间里,他在简陋的用“洋油箱”堆成的标本室内,将没上标本台纸的标本,对照仅有的文献和秦仁昌氏所摄的模式标本照片,及自己几年所积的昆明、滇西南等处标本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和鉴定,这算是中国人自己鉴定植物标本的源头之作。在大普吉附近陈家营中国医药研究所内,他也与同事一起,自写、自画、自印,考证完成了《滇南本草图谱》第一集,可谓植物考据学的起源之作。
抗战胜利后,吴征镒参与科学院接管和整理,几年间一路北上南下,做了许多工作。之后又重返昆明,开始了与云南近一个甲子的植物情缘。留下来的吴征镒,行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见证了科学院相关研究所的建设、我国橡胶工业的奠定;写下了被植物界奉为典籍的诸多著述,被中国乃至世界认为是难以逾越的科研巅峰。
“我已年逾不惑,亟思寻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有所创树,才对得起这一‘学部委员’头衔。……我遂毅然请示调往云南昆明,与蔡希陶合作建一新所,在植物学研究上了我夙愿。”
无悔的回滇之路
植物多样的云南给了吴征镒科研不竭的源泉,多思的吴征镒又还给云南乃至中国的植物学留下了深厚的积淀。吴征镒在中科院昆明植物所里一套不到90平米的房子里居住了18年。窗外是四时不断的绿树和花枝。有抬眼就可见的植物作伴,吴征镒就是在这里完成了《中国植物志》和《云南植物志》的终稿工作。并在这儿折节读书,完成了自主创新的4部学术专著。
虽然吴征镒和云南的缘分早在1938年就已结下,但他几经辗转,最终仍然选择回到云南落户,却让很多人始料未及。
1949年6月,吴征镒任北京市军管会高教处副处长;12月份,吴征镒任中国科学院(机关)党支部首任书记;1950年,他任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兼副所长;1955年,又当选为中国第一批学部委员(中科院院士)。在旁人眼里,具有老革命资历的吴征镒似乎可以走一条仕进之途,可是,内心从未远离植物的吴征镒却开始思考人生的另一条路。他怀念在研究室看标本和在野外搞调查的日子,他时常回想1938年的横贯云南之行,那里的亚高山针叶林、高山草甸、热带山顶常绿阔叶林、热带季雨林和各式各样的次生植被,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心中常回想的,便是面对云南秀丽风光时许下“一定立足云南,放眼中国和世界植物”的宏图大愿。
1958年夏天,42岁的吴征镒携夫人段金玉毅然带着刚7岁的儿子和5岁多的女儿,乘小飞机到达云南,筹建中科院昆明植物所。
回到云南的吴征镒,如放飞自然的鸟儿,开始纵情融入这片天地。从云南开始,他的足迹开始踏遍全国所有省市区及除非洲以外的四大洲。从西双版纳到丽江,从德宏到大理,从干燥炎热的河谷到潮湿寒冷的高山,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哪里有植物,哪里就必定留下过吴征镒的身影。
“摔”出来的重大发现
西双版纳是云南植物种类最多的地方,也是吴征镒学术考察最频繁的地方。每逢雨季,热带雨林的红土地一片泥泞,走在上面的人常会打滑。吴征镒是扁平足,走久了会摔跤。又因他有“只顾眼前不顾脚下”的习惯,只看植物不看路,在红泥巴路上不知滑了多少跤,全身糊满红泥。在屏边大围山考察,他也是一路摔着跤完成的。因此,大家送了吴征镒“摔跤冠军”的雅号。
这个雅号也让吴征镒颇有收获。中科院院士周俊曾同吴征镒一起考察文山西畴的植物,吴征镒在密林里又跌了一跤,坐到了地上迟迟不起。“我们还以为他怎么了,正想去拉他。却见他左顾右盼,突然看见一株白色寄生植物,立刻拿在手上仔细查看,认出是锡杖兰。他欣喜地叫着大家:‘快看快看,这里有棵植物,是中国的新纪录。’”这个摔出来的“重大发现”,多年来一直是同事们口耳相传的佳话。
植物的解密者和保护者
吴征镒不仅是植物的“揭秘者”,也是植物的“保护者”。1956年,吴征镒率先向国家提出在中国建立自然保护区的建议,提出了在云南建立24个自然保护区的规划和具体方案。当年就参与了中国第一个森林生态站的选点,他亲自与苏联科学院著名的苏卡乔夫院士等一起合作,最后选定了西双版纳曼养广龙山的一片热带森林,作为群落站站址。1980年时,哀牢山生态站建成,紧跟着南滚河自然保护区也正式成立,以此为端,一个个自然保护区开始如珍珠般撒遍云南山野。
“黑龙潭后落索坡上由郑万钧定名的云南紫荆没有了,张肇骞定名的一种菊科可观赏花卉也没有了,云南山间湿地的野生稻从原来的20多个分布点缩减了3个……很多植物物种在大开发过程中成批灭绝了,很多可能有用的种质就流失了。”2004年,在和民盟云南省委专副副主任戴抗交谈时,吴征镒说到了种质资源的保护,平淡的陈述中,透露着无法言说的忧心。从1999年向国家提建议在云南建国家“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他已等待了整整5年。
2007年4月,种质资源库正式建成。他感叹: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资源库竣工真是荣幸之至。他叮咛:要让这一功在桑梓的大业能真正造福桑梓,要面向全国造福全人类。
让云南植物为天下所知
即使是文革期间,吴征镒在劳动之余,还为云南省中医中药展览会展出的中草药进行学名订正。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一本“赤脚医生”使用的中草药小册子,感到很高兴,就请朋友们帮他收集这种小册子,以便对各地的民间常用中草药植物进行订正。他一边在“牛棚”烧开水,一边摘抄小册子上的内容,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把中药、草药5000多种,按低等向高等的演化次序编出了详细的目录,在考证中,他发现了很多名不见经传,或在经传中已经失传的中草药植物。两年间,他整理记录了各地中草药植物的四大本笔记,后来成为编辑《新华本草纲要》的基础和基本上可靠的依据。也是在“文革”期间,在昆明郊区黑龙潭田间劳动的时候,白天,他在锄地时记下看到的各种植物,晚上回到小屋后就赶紧悄悄写出来、归类,就这样完成了9万字的《昆明黑龙潭地区田间杂草名录》。
选择回到云南,对吴征镒来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近一个甲子的岁月,他和草木相亲,与云南同行。近六十年来,他用一个植物学家广博的胸襟和执着的坚守关注着云南,让云南的植物为天下所知,让中国植物分类学的研究从云南走向全世界。他曾说:“我一生三下云南,1938年、1955年、1958年,最后定居云南至今。对云南可以说是几乎走遍了。你看,这不是很令人高兴的事吗?”
来源:http://society.yunnan.cn/html/2013-06/21/content_2775750_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