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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庆八十周年专题
征文欣赏

纪念我们的老爷子——武素功先生

文章来源:  |  发布时间:2018-08-10  |  作者:向建英  |  浏览次数:  |  【打印】 【关闭

 

  “老爷子”是我们对我的老师——武素功研究员又敬又爱的称呼。他知道了很受用,但是武老师提到自己时都是谦虚地说,“老头我……”,所以有时我们提到他也会说,“老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对他不够尊重,其实我们的心里只是觉得,这样特别亲切!我们这么说,是因为觉得老爷子这么说自己很可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走了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说“老爷子”了。

  女儿有几岁,老爷子就差不多已经离开我们有多少年了。老爷子住院前的一周,还来家里看了两个宝贝,当时他说:你们一定要记得爷爷!那时女儿才四个多月,遗憾是不能记得了。而于我,却是不是要记得,而是无法忘记了。老爷子走得越远,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就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太多的人和事都会让我们不时地想起老爷子,从1999年认识老爷子,2001 年成为他的学生,到2013 年老爷子离开我们,那么多年的相处,老爷子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 然而老爷子离开越久,写他就觉得越难,甚至慢慢不愿意触及。也许,越是值得珍惜的东西,在失去后,也许就越是慢慢觉得难以表达了。

  说到老爷子,就不能不说他对野外的热爱。第一次见到老爷子,是1999年去苍山采样。在大理古城匆匆见过一面。当时他带日本同行上苍山,只是认识了一下,觉得挺严肃。2000年,我读硕士时,我的导师太忙,请老爷子带我们去临沧跑野外,采集秋海棠标本,老爷子爽快地答应了——老爷子是那么热爱野外!直到离开前,只要时间不冲突,老爷子通常很乐意毫无条件地参加各种野外出差,不管是作为顾问,还是专家,还是仅仅负责调查中的一小块工作,而丝毫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出了名的植物探险家而拿架子或是讲条件。那是一趟辛苦而快乐的野外。虽然那时已经65岁,武老师爬山一点不比年轻人差。我们跟着他起早贪黑地爬山,向导也常常被他抛在后面。偶尔碰上标本少的日子,晚上不用熬夜烤标本,年轻人会聚一起打牌,老爷子也会跟着凑热闹,打上一会儿。特别记得不怎么会打牌的老爷子拿着牌,别人吆喝他出什么牌,他就出什么牌,乐呵呵地和大家享受一下轻松时光。打输了,老爷子就一愣,说道:真的输了啊!不玩儿了!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戴上老花镜,继续去研究他心里一直在琢磨的某个标本去了。一天下山时,老爷子让一个树桩绊了一下,他很敏捷地调整脚步,快步冲下山坡,把我们都看呆了。我不由感叹:武老师您这脚步,说年轻十岁一点也不过分啊!岂料武老师有些遗憾似地说:你要说我年轻20岁,那我才高兴呢!老爷子就是这样的不服老,尤其是在野外。即便到了75岁高龄,他上下山依然不要人帮忙照顾,干活从来不甘落后。就是这趟野外,我和武老师熟悉了起来。硕士时碰上分类上不懂的,就去请教武老师。每次武老师总是很热心地给我解答,也让我对分类越来越感兴趣。所以后来老爷子说硕士毕业了到分类室跟随他学习蕨类时,我就很高兴答应了。

  2001年,硕士一毕业,我就得了机会和老爷子上西藏。老爷子对西藏有着深厚的感情,那时我只知道老爷子喜欢西藏,去过很多次,并不知道他在西藏的经历远远不是去的次数很多能代表的。在西藏,老爷子的神情像是回到了家。每天起早贪黑地采集标本,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了野外的辛苦。但是在野外,我们看到更多的是武老师对高山和植物的喜爱。每天武老师最关心的是今天采到了几种和之前不一样的植物,爬到了多高的海拔。有一天我和武老师爬到了5500米的海拔,觉得头痛欲裂,只想往下溜。武老师却很享受上到山顶的感觉,他摸出一支烟,打了十好几次火,才把烟点燃。每次到山顶,武老师都要吸完一只烟后,才满足地下山。二十多天下来,我们都瘦了至少三公斤,感觉每个人和来时都有一些不一样。老爷子不以为然地说,我们以前上西藏,比现在艰苦多了,一趟瘦十几斤的不在少数。当时听到这样的话没觉得什么,可是在多年以后,当我看到老爷子在可可西里野外考察时辛苦得人都变了形,流浪汉一般的照片,我久久不敢相信,此时也才深切地理解了那是怎样的艰苦和不易!

  读博士以后,就开始了一趟又一趟和老爷子跑野外。在这些日子里渐渐觉得,在老爷子的心里,每一个没有翻越的山头,那些深山里未知的植物,还没有采过的标本,对他都充满了诱惑,吸引着老爷子,停不下脚步。老爷子从来不怕困难,不畏艰险,一再“失言”,推迟不再拼命跑野外的日期。65岁时,他说70岁就不跑野外了。70岁时,他说75岁就不跑野外了。到75岁时,他什么都不说了。那时我也已经明白,只要有一天他还走得动,他就不会停下脚步。即便医生和他说他的心脏已经不适合再跑西藏了,他还是依然不能停止一趟趟地跑西藏,还不服输地一如既往上山顶。很多人都说,如果武老师能多一点时间坐下来,他的研究可以做得更好。可是我心里越来越清楚,武老师又何尝不清楚:他的心在野外,只要一段时间不出野外,武老师就有些失落,好像失去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依托。2003年,老爷子拿到了美国国家地理协会的资助,开始了越南的蕨类植物资源调查项目。从2003年68岁,直到2012年77岁的十年间,老爷子一直没有停下脚步,从越南,到老挝,再到柬埔寨,每年都在计划下一年要组队去跑的区域。老爷子年纪越来越大,腿脚和体力也一年一年大不如前。他渐渐接受了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向导都要走快点才能跟上的“狠”角色。他总是让我们往前去,生怕因为他走得慢而当天考察的队伍不能走得足够远。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听大家的劝告,一如既往走那些对他来说已经太过艰难的路途。我怎么也不会忘记,在石灰岩壁上,老爷子的腿试着往上跨,一次,两次,三次,终于才往上跨了一步,他的膝盖已经劳损过度,很多时候已经用不上劲了,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努力,他常常需要用止痛的药膏,才能保证第二天还能上路;也不会忘记我们走了一段很难走的路,觉得老爷子不大可能跟上来时,会看到老爷子竟然又跟上来了!在他的词典里,从来没有放弃两个字,只有勇往直前!

  所以当武老师突然生病走了以后,我渐渐又想,他这样的离开,很洒脱,好像是上天的眷顾,至少,这样的离开,他不用去适应没有野外的日子,我们也不用担心老爷子不能跑野外以后,要怎样保持在野外时那样的精气神,怎样去适应没有野外的日子。

  老爷子在世时,很少和我说他辉煌的过去。只是偶尔会有些骄傲地和我说,有这个那个出版社和他约稿,要出版他的自传。还说等他爬不动山了,他就要开始写自传,不怕没事干。老爷子突然走后,为了整理他的经历,我开始一点一滴去收集关于老爷子的故事。收集越多,心里觉得越多遗憾,为老爷子留下的文字太少,为他没有机会留下那些充满探险气息的考察经历和他风趣且善于表达的文字。搜集资料时我才知道,只读了4年小学2年初中的他,16岁入伍,20岁退伍后进入北京植物所,21岁参加中苏云南生物资源考察队,25岁参加南水北调队考察时就带领小分队成功翻越老百姓也无人走通的独龙江流域原始森林无人区,28岁开始参加青藏高原科考并逐渐成长为科考队优秀的考察组织者,55岁带队可可西里无人区考察,慢慢成长为一个著名的植物学家和经验丰富的科考组织者,其中的艰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我一直记忆犹新的是老爷子走后,搜集资料时当我看到他在可可西里考察中的照片,都不敢相信那个相貌如此陌生的老头是我们那么熟悉的老爷子,也深刻体会了考察归来家人都不认识的场景。 而那么多辉煌而艰苦卓绝的岁月,却是在14年的相处中我未曾听老爷子提起过的。偶尔提起往事,老爷子更常常说的是考察中的趣事,时时让我们看到的是他的乐观和向上,对困难和艰辛的轻描淡写。老爷子走后,我听说老爷子常常在考察途中,积极给地方政府写下自己对当地资源保护和开发利用的建议,建言献策,默默履行一个科学家责任。其中包括当年他向西藏地方传递了国外有关红景天开发利用的信息,促成了多年后西藏自治区科委成绩卓著的红景天开发,红景天在今天成为效果极佳的保健用品,和老爷子的默默奉献是分不开的。

  从老爷子的身上,我见识到了老一辈科学家吃苦耐劳、积极学习、乐观向上的精神,他们严谨的工作作风,宽以待人、严于律己的精神,在现在这个有些浮躁的社会,显得那么的难能可贵!我庆幸自己有幸成为老爷子的学生,我一直想,希望老爷子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如既往地享受他热爱的野外,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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